里德尔桃

鲜花与骸骨

【红色组】新世纪喜剧

  • 原作黑塔利亚,CP红色组

  • 文末有注解和作者有话说

  • 一万三千字预警



王耀是个签约作家。


王耀是个喜剧作家。


“我希望看我文章的人快活。“在他的新书发布会上,王耀做了个鬼脸,引起场下大片的尖叫。作为粉丝,她们的幸福指数毫无疑问排在世界前列。没有人需要担心玻璃渣,糖里混屎,或者是猝不及防的刀子。弃坑,草草结尾的事情在王耀那里也从来不会发生。她们有着王耀的保证,发糖,发糖,而且只发糖。


这样的文风为王耀吸引了大批读者;也许曾经有过不和谐的声音,但,那已经被遗忘了。汹涌洪流中仅有的几颗卵石被水流冲的晕头转向,毫无抵抗力地顺着江河被冲入大海,悄无声息地沉底,堕入马里亚纳海沟。那黑暗是不可言喻的恐怖;像老小区水泥地上的浓痰,快餐店厨房里明暗的香烟,马路上等不及三秒红灯的电瓶车。更多的人庆幸自己不在黑暗之中,可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——搓着腌臜的灰泥,面无表情地搭乘地铁,在精神上抓住救命稻草。这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东西,于是便放纵于此。他们嚼咽着王耀的文字,疯狂地如同吸/食/毒/品。上帝带给人类的苦难太多了;他们决定放逐他。


新的巴比伦塔矗立起来了!


王耀的个人主页里有这样一段“答编辑问”:我从来不写悲剧。悲剧的产生大多有特定的因,或是作者本身活的凄凄惨惨悲悲切切,举目竟望不到一个可亲近之人;或是国仇家恨,风雨飘摇,而人不得不屈服于无法改变的命运。我活的很开心,没有写悲剧的资格。


文字浮动在荧光屏上,不知有几分真假。


暖热的空气从王耀头顶的空调出风口喷出来,皮肤干燥发烫。他盯着空白的文档愣神,双手在键盘上神经质地抽动,食指来回搓着F和J键上的突起。屏幕上规律跳动的打字标让他心烦意乱。它一下一下叩击着,像是加速了的秒针,屁股后面追咬的恶狼。这样的秩序伴随着王耀整个作家生涯,将他限制在那十来厘米长,十来厘米宽的四方天地内。


——“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,在临刑前一小时说过,或者是想过,如果他必须在高高的悬崖绝壁上活着,而且是在仅能立足的那么狭窄的一小块地方站着,——四周却是万丈深渊,一片汪洋,永久的黑暗,永久的孤独,永不停息的狂风暴雨,——而且要终生站在这块只有一俄尺见方的地方,站一千年,永远站在那里,——他也宁愿这样活着,而不愿马上去死!只要能活着,活着,活着!” (1)


王耀就是这样活着!


他侧过头来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外套。米白色长风衣被雨水打湿,下摆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,刺骨的寒意与温暖的房间格格不入,呼呼响的暖气都无法将盘旋的潮湿驱赶。王耀伸出手去,捏了捏那浸透水的袖子,又闪电般将手缩回。在这最后一秒,站在十字路口的人终于做出了选择——


“秋雁站在地铁口等着她的心上人。她已经等了很久了——至少有一个时辰。她看着行人从她面前匆匆路过,看向每一个人的脸颊,而每一个人都不是他。头顶的风扇坏了,将她的嘴唇冻的乌青。”王耀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打下这些字。这是小说的最终章,王子应该吻上公主,“她很冷。闸机放行时滴滴的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响着……她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,身边的人都躲的远远的……她奔下扶梯,连着撞了好几个人。隧道的尽头已经能看到列车的灯光,橙黄色的点在视线里璀璨起来,把黑暗的洞穴照亮。他就在那班地铁上——秋雁已经确认过这一点。这是为他精心策划的演出,缺少了他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。灯光已经灼的她眼前一片白雾,白雾中天使的光环如此温柔。她向她的天堂扑去……”


可他不愿在那“只一寸见方”的土地上活着!


打下句号,上传。王耀闭上眼睛。几乎就在同时,他的手机铃声大作。


“你疯了!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你的大结局?你特么写的是什么玩意儿?”编辑的破口大骂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传入王耀的耳朵,“神他妈死了!很好,很好!我的大作家,本世纪独一无二!世上最美好的内心!王耀,那才是你的人设!!”


王耀伸手拉住风衣的袖子,将脸贴在那潮湿的布料上。


”你怎么想不开?”电话那头,编辑那刻薄的声音让王耀听着厌烦。“是不是之前那篇文评的原因?你被影响了是不是?好啊——” 蝎子的毒勾从喉咙里伸出,“——我早就说过那篇文评留不得!蛊惑人心!妖言惑众!现在好了——”


王耀挂断了电话。


——虚伪,做作,活脱脱吸人血的蚊子。


王耀翻出那篇如刀子一般的文评,大声地读。他用左手指着自己的鼻子,恶毒贬损的音节从他口中发出来,以最刻薄的方式将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。他愿意当个罪人,承担所有骂名。一种奇怪的放松感从他心里升起,伴随着无可抗拒的高兴,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。他张开嘴,像缺水的鱼那样呼吸着,同时又抑制不住地想要咬掉自己的手指。他的脸颊越来越红,空气中飘着酒香。这种兴奋到窒息的感觉带着他回到一个月前,他第一次看到那篇文评。那长达千字的批判在评论区里格格不入,扎眼到王耀一眼就看到了它。编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,他正好一字一字地往下读。


“别看评论区。专心写你的稿子,别被干扰了。”


王耀含混地应了下来,神情专注。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。


“你现在就在看那条评论,对不对?”


“是。”


“别看了,我现在就把它拿下来。”


“拿下来做什么?留着吧。”


王耀很喜欢那篇评论,喜欢到毫不介意文章里对他尖酸刻毒的谩骂。三年来,头一次有人这么接近他的内心。“作者尽力扶持的,那充满粉色泡泡的内心世界,在现实中脆弱的不堪一击。”——他也觉这样的描写恶心透顶,在重读自己文章的时候从来跳过这段。“身世平平,长相平平,才气平平,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吸引更多的目光,别提主角。”——这样的主角之所以存在,完全是因为编辑的建议。每读完一句,王耀便赞叹一声,最后竟忍不住那种冲上心头的激动,向发帖人发送了邀请,约他明天见面讨论。但喜欢很难概括此刻涌上他胸腔的所有情绪;在露骨的惊喜后,他开始不安。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将他压抑着的内心剖开,让心脏裸露在空气中跳动。他对自己的身份,自己的工作不满已久,但他始终犹豫着不愿将这种情绪提出。他皱起了眉头,开始反悔自己轻率约下的会面,手上却急急忙忙地准备起明天见面要携带的东西。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个陈旧的文件夹,在里面挑挑拣拣。与发帖人的对话框占据着王耀的电脑屏幕,而对方没有半点动静。


一直到王耀提出的见面时间,对方都毫无反应。他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,反反复复地浏览着自己的评论区。他打开APP,将页面下滑,退出APP,再次打开——那里始终充满了粉红色的,带着黏腻感的赞美。编辑没有听王耀的话,待王耀刷新时,那篇文评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,就好像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过。偏执地刷了好几十次,王耀烦躁地将手机扣在桌面上,扭头看向窗外。窗外的建筑物黯淡地矗立着,沉默的钢铁巨怪匍匐在城市的角落。街上只有三两行人,其中的一个尤为显眼。那人……王耀的呼吸窒住了。


即使相隔那么遥远的距离,王耀依然下意识地认定了那人的身份。这种感觉极其奇妙,一辈子也只可能出现这么一次。在那一瞬间,你能明明白白地听到你心里的锁发出“咯嗒”一声。来人穿着一袭米白色长风衣,和头发同个颜色的白围巾在脖子上厚厚地绕了两圈。真奇怪,就在那么远处,王耀也能感觉到那人绝望痛苦的内心,就好像苦难会随着空气的流动而散发。咖啡馆的门在他身后合上,那人出现在王耀面前。他直直地盯着王耀,眼睛里烧灼着紫色的火。服务生在边上犹豫地站着,几次想要将菜单递到俄罗斯人面前——但他不落座,只是侧站在走道里,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王耀。苍白的脸色几乎病态,短促的话语从他嘴里蹦出,好像那是他能忍受的极限:“王耀先生。”


“布拉金斯基先生。”王耀试图和他握手——但那也只是心中的一个念头而已,实际上他和伊万·布拉金斯基都一动不动。他镇定地打了个招呼,旋即一语不发,捧着杯子貌似悠闲地喝起了咖啡。


“您找我来,有什么事?”王耀的态度让伊万皱眉。他想当然地认为作家会为他的出言不逊暴怒,今天定是找他来讽刺挖苦。想到这儿,他更是觉得王耀的悠闲是惺惺作态,恨不得夺下杯子,将咖啡泼在他脸上,毁了他那傲慢无礼,充满优越感的姿势,“若是没事,我要回去工作了。您看,咖啡喂不饱我。”


王耀权当没听见伊万的讽刺。他打开放在一边的公文包,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,递给俄国人。册子很薄,封面极为简陋。伊万有那么一瞬间说不出话来——冲王耀而去的挖苦仿佛落入棉花般没有半点响动,这让向来直来直去的他无法适应。他接过册子,随手翻了翻。那是王耀的一本文集,看样子颇为古老。送文集!仿佛是嫌他的厌弃还不够多,非要贴上来再受两巴掌!血在这个时候涌向他的头部,他的脸上泛出极为不正常的赤红色,双眸像毒蛇一样看着王耀。他到底想做什么?这个新的问题让他稍稍冷静下来;也罢,无非是看看,会有什么损失!伊万生硬地哼了一声,手牢牢抓住封皮,将册子放入外套口袋里。至此两人已无话好谈;伊万就像来时一般,没有任何表示地走出了咖啡馆。王耀的目光跟随着他,看着大风将伊万的围巾吹到半空,直到最后一抹白色被大楼的阴影遮盖。


王耀歪倒在咖啡馆的布沙发上,大口喘着气。他感到浑身疲累,任凭脑袋这样歪着,喉结上下滚动。侍者担忧地看了他一眼;他从头至尾目睹了这一场冷漠的会面,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调解——虽然他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,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在现在的世界上。他想要上前去,但是很快被叫走了。在他纠结的过程中,王耀试图端起眼前的咖啡杯,但手指竟好像被抽掉了骨头,软软地使不上任何力气,杯托和杯底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为了整理给布拉金斯基的册子,他几乎一夜没睡,密密麻麻的纸张铺满了桌面。他着急等待着布拉金斯基对这份“礼物”的评价。


桌面上的对话框始终沉默着,直到第五天。


布拉金斯基选了个奇妙的会面地点,并且在那里早早地等着王耀。这回轮到他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发呆。车站里那些黄牛的嘴脸让他厌恶,他们狡诈的双眼露出地坑里的老鼠那样可恨的神情。他们肆意地吸着穷人的血,向有钱人谄媚讨好;满嘴勾画着便利的谎言,事实上却把秩序弄得一团糟。就像王耀……不,他不该这么想着王耀。他虽然依然不满王耀,但想法已与上次大不相同。伊万将重心从左脚挪至右脚,满脑子的厌弃——竟不知道是黄牛更过可恨,还是他自己的想法更为龌龊。王耀迎面就看到伊万那阴沉的脸色。他向伊万挥挥手。


“是你来了……”伊万看着王耀,将王耀的册子递还给他。王耀随手翻了翻,一张车票从书页中掉出来,转着圈掉在地上。两人默默无言地走进车站,坐在面对面的火车座上。车窗外荒草丛生,草被没覆盖的地方裸露出大片泥土。列车启动时,窗外糊成一道黄河。


“很抱歉。”伊万突然说道,微微的低下了头。他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,连深邃的紫色眸子都变得浅淡。他眼里燃烧的火已经消失了,连灰烬都不剩下。如果上次会面时的伊万是上膛的枪,冷淡中夹杂着怒气,这次的伊万就是战场上的炮弹碎片,彻头彻尾的死寂下来。王耀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,登时手足无措,嚅嗫着说:“这是在说什么……”


“我为我自己未经考虑而说下的话道歉。”伊万打断王耀的话,“我在不了解情况的状态下,写下了对你极其不公正的评价。我一直以为,你这么写别有用心,想将那些沉迷于幻想的人蒙在鼓里,消费她们的期望,就算她们有着悲惨的命运,也将因幻想美好而不出声。她们将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,任社会随意切割,而你,在骗取她们的纯真之后,就会将她们抛开;她们落得怎么样的下场,你和你的主角怎么会管?因为这个,我厌恶你到极点。我痛恨你,忍不住想要将你抽筋扒皮。”


“但你却给我看了你写的悲剧,这出乎我的意料。老实讲,故事拙劣,情节老套。我看着就明白了,你没有经历过那些苦痛,只能凭空捏造。我很失望……主要是对我自己。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样。你并不想欺骗谁,只是你生活的世界本来就和我们有些不同……我一直以为你虚伪,但你却是唯一纯洁无暇的人。”伊万用手抱住了脑袋,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。他将王耀的册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多遍,每一次都读的口干舌燥,大汗淋漓。他曾执着地将王耀当成骗子看待,王耀的乐观与美满却从纸面上溢出,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,肆意嘲讽着他的自以为是。王耀的灵魂是多么完美……伊万·布拉金斯基产生了自卑感。“我是个糟糕的人。愚蠢至极。”他红着眼睛,在窄小的卧室里嘟哝,“他却高高在上。”他收回了自己的厌恶,却从另一个层面上讨厌起王耀来。王耀实在是太好了——伊万竟然隐隐希望能将王耀也拉下泥沼,好让他的光芒不那样耀眼……他发自内心的厌恶他,又深入骨髓的爱他。


“这说的是什么话。”伊万的话让王耀感到荒谬。他做了无数种假设,期待伊万和他再次见面时对他产生的评价,可谁知道是这样的?他完完全全地错了。“我将那本册子交给您,只是想反驳一点。您认为我愚昧无知,可我恰恰知道我自己的身份。我是个骗子。”


“您?!”


“是。 ‘我’说 ‘我从来不写悲剧’,可我还是写了。”王耀摊摊手,“您对我的评价恰恰好是最正确无误的,比我自己所理解的深刻的多。扉页上那句词我不知道您看了没有——也不知道您是否能看懂,但那句古老的词说的就是我。 ‘少年不识愁滋味,为赋新词强说愁’。那词还有下半阙,是这样写的。 ‘而今识尽愁滋味,却道天凉好个秋’。”好说的,不好说的,他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,要比想象中的更为轻松。他得告诉伊万这件事儿。王耀郑重地坦白着自己的罪过,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说另外一个人。


伊万却因他的话震惊了;他猛然将脑袋抬起,力道之大使后脑狠狠撞在了椅背上。王耀也是个凡人!很好,很好!就像是他身边的人!此前总是他一个人在紫黑色的荒漠上徘徊,现在终于又多了一个同伴,能和他手中的蜡烛遥相呼应!他十分高兴,心里的厌恶全部转化成了爱意——他越发爱他。苍白的脸上浮现潮红,伊万张了张嘴,结结巴巴、语序混乱地问:“您说您不完美!您承认了!……您是这么说的吗?这太让人震撼了……” 他霍地站起身,随着列车刹车的惯性而前倾。他将帽子扣在头上,混乱间无暇顾及帽子的前后,将有檐的那部分戴在了后脑勺上。王耀站起为他送行。他看着王耀,突然上前几步,给了王耀一个巨大的拥抱。手臂在王耀身围合拢,还未触碰到王耀的衣服时就已经松开。他后退到之前的位置,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王耀,似乎是在重新认识他。列车停下时,伊万攥紧了王耀的手,满怀深情地看着他:“再见了,王耀先生!我们还会再见面的!”


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;列车在他背后缓缓启动。伊万往前走了几步,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转身,试图在列车驶出站台前再看一次王耀。让他惊喜的是,王耀也正好看着他,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交。火车上的人向他挥了挥手;伊万好像看到了他的微笑。这足以使他神魂颠倒,步履飘忽地挪回居住的陋室。在路上他遇到了他平时深恶痛绝的邻家小孩儿;那小孩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扯着嗓门大哭,刁蛮又无礼,像只撒泼的猴子。若放在平时,伊万定是把牙咬的咯咯响,想方设法离那个小孩儿三丈远;可他今天却和善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。他走进陋室,爬上自己的床铺。下铺的室友见他回来了,趁他脱鞋的当儿拍拍他的肩膀问他:“伙计,后天帮我顶个班,成吗?”


“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……”伊万漫不经心地说,心思依然浮在半空中。


“你答应的可太快了些。”室友站在自己的床上,伸长了脖子去看伊万。由于前几天都值夜班,他没能看见伊万抱着王耀文集喃喃自语的模样,只觉得伊万今天慷慨的不太正常,“你可想清楚了。我不占你这个便宜。”


“安东,你说世界上会有灵魂伴侣吗?”伊万抬眼看向安东,突然问道。安东愣了一下,他认识的伊万不会提出这种问题。认定了伊万还没睡醒,安东嗤嗤笑着耸了耸肩,钻回了自己的铺子:“做什么青天白日梦?伊万,像我们这样的人,连灵魂都没有。”


“我不相信。”伊万从床上坐起,固执地重复道,“安东,我不相信。”他今天就遇到了一个,一个能在短短接触之后便和他心意相通的人。是他唤醒了他的灵魂。想到王耀,他的眼睛便熠熠生辉。肉体的苦痛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;就算是连续让他做上三天、五天、一个星期,甚至一个月的苦工又能怎么样呢?他的脑袋是鲜活的,感知是灵敏的。但这样的灵敏好像又罩着一层幻觉的雾;他总是在各个角落里看见王耀的丝丝影子。机器的轰鸣声让他想到那辆火车;布告栏里的通知总带着王耀习惯用的词语。这位作家在这几日里并没有更新过任何动态;这让伊万有些担忧。明知道王耀有自己的写作规律——他一周大概发布一章;伊万无需多看便能发现——但他依然坐立不安。他迫切地想知道王耀是否也像他那样触动;是否也像他那样因为对方的存在而狂喜;他的激动,他的颤栗,他的心烦意乱,这一切都和王耀有关。他期望对方也能有这样的反应。是王耀先向他伸出手的;是王耀先做坦白的;是王耀在他误解之后赶忙纠正的。王耀向他坦白了内心——这意味着什么?改邪归正。他确信王耀将会改变故事的情节,确信自己将会是那个转折点。


手机震动;伊万连忙拿起来,一字一字细细的读。他的脸庞扭曲了,煞气从眼底冒出来。他好像听到自己咒骂了什么;安东试图拦住他,但是没有成功。当伊万重新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站在了街上,双腿大步地往车站走。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碍事的人,行动缓慢地就像猪猡。他咒骂着,一路厌恶地推开卖艺者伸到他鼻子下面的手。


“滚开!我比你们要穷的多!”


安东说他是疯子,他的确疯了。他的脸火辣辣的疼,就好像摇尾乞怜的狗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。他想的一切都落了空;王耀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的愚蠢。他本以为他还有灵魂;可王耀却把他的灵魂抽出去卖了。他浑身颤抖起来,骨头缝里都吱呀响,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散落在地。乘务员向他伸出手来检票;他只看了她一眼,将嘴角冷笑般弯起,使她的背后无端发冷。她想都不想地跳过了他。伊万感觉有千万根针扎着他的神经,牵引着他的四肢簌簌发抖,迫使他一下火车就跑起来。


王耀盯着自己在车玻璃上的倒影发呆。他的头发被风吹的一团糟,脸也冻成酱紫色。上帝哪有这么狼狈的样儿?他讽刺地笑着,右脚掌搓了搓油门。见车子不动,他赌气般的将油门狠狠踩下,松开,再踩下,最后颓然地靠回椅背上。他实在是个懦弱的人,他想。连寻死都要有个保障。伊万说的一点儿都不错。想到伊万,他的神经紧绷起来。他乐意向俄国人袒露心声,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明明白白地放到俄国人面前,可这样的情绪传递只能是单方面的。昨天的稿子,他竟然写了两个版本——这不应该。但他的笔始终忍不住要往他心里去写。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电脑屏幕上已布满了仓惶的情绪。他连忙重新开了个文档,草草写完交给编辑,然后盯着废稿出神。暴露他内心弱点的废稿毫无用处——他将文件拖进废纸篓,一秒后又将其从废纸篓里拖出。


“布拉金斯基。伊万——布拉金斯基。”王耀泄气地喃喃着伊万的名字,用力将车门一关。


一团阴影从王耀背后扑过来;他还没来得及反应,身子已经向车身飞去,狠狠地砸在钢铁架子上;王耀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撞碎,腹部涌上一口气就要干呕。他还来不及喘气,那团阴影重重地压在王耀身上,抓住他的手臂便往后拗。


“我草你妈——!”王耀破口大骂,进出的气在喉咙口相撞,声音因缺氧而支离破碎。神经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怒气冲天,脸像滴血一样红。他奋力挣扎着,耳里传来嗡嗡的响声。四肢被压制,只有小腿还能动——绷紧小腿肌肉,他猛地向身后人的下盘踢去。身后人摇晃两步,王耀乘机翻身,一个巴掌往对方脸上抽。


就在那一瞬间,他看到了灰白刘海下紫色的眼睛,以及眼睛里的……泪光?


“伊万?”王耀愣住了,呆呆站在原地。刚刚是伊万袭击的他?他皱起眉头,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里。他干嘛要这样做?心里本来便有隐隐约约发堵的感觉,头昏脑涨地、不知道做什么,现在又被他横插一脚!王耀感觉一切东西全乱了,像个沸腾的汤锅一样全部往外溢,手掌、肘关节更是一抽一抽地疼。他没好气的大声道,“你这是干什么!”


伊万·布拉金斯基站在离王耀两步远的地方,低着头,全身颤抖着。死寂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,就算在暴怒中,王耀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除了粗重的呼吸之外,伊万就像个死人一样站在他面前。他缓缓地,缓缓地抬起头,整张脸上全是泪水和鼻涕,面容狰狞:“为什么这么做?”


王耀被吓了一跳,旋即反应过来。是为这事儿!他有些不知所措,汗水从他额头上冒出。心虚地沉默了一会儿,王耀说出口的却是:“不然呢?”


伊万的眼睛里猛然迸出火焰,一步上前去抓住了王耀的手腕,青筋暴起,好像要把王耀的手腕捏碎。他恶狠狠地叫嚷:“不然呢——!你居然问我!”


“你还想听到什么?我告诉过你了!我有罪!”王耀也激动起来,甩掉伊万的手,“我是个伪君子!该下地狱!你都知道了!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?要我告诉所有人?将我的罪行明明白白地公诸于世?”


“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告诉所有人呢?为什么还要继续当那个伪君子呢?” 伊万哈哈大笑。


“因为我得活着,伊万,活着!” 王耀感觉自己的脸庞湿了一片,眼角无休止地涌出泪来。他丧心病狂、声嘶力竭地对伊万大吼,“你以为我想这么活着?每天写些我不爱的东西,听着编辑差使!可是我已经做了太久了!你真以为那个王耀就是我吗?宝贝儿,那只是一张皮,一个符号!太多人和那张皮有关联了!我们想活着!”


“符号!”


“是!你还不明白吗?”


“那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呢?我的宽恕吗?王耀,我不知道我竟如此重要。”伊万的声音低下去,像个羊癫疯患者那样抖着。


空气突然静默。伊万有点明白王耀的意思了。他一寸一寸地松开之前争吵时抓着的、王耀的衣角,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,腿脚发软地靠在了停车场的柱子上,双眼发红。低声喘了会儿气,他直起身子,慢慢地转身就要离去。


“你很重要,伊万。”背后突然传来王耀的声音。他闭着眼睛,绝望地喃喃,像是要提醒自己般的又重复了一遍,“对我来说,你真的很重要。”


手腕上传来轻微的触感;王耀睁开眼睛,只见伊万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。他的动作无比轻柔,好像捧着一只天鹅绒枕垫,而王耀的手则是放在垫子上的、帝王的冠冕。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伊万,抬眼就迎上了那带着疲惫的紫色。伊万的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,眼皮上血丝遍布,睫毛无力地耷拉着。他仅仅看了一眼王耀,眼睛便闪到了一边,不自然地看着地下。王耀感觉自己在被人拉着走。周围的景物以极缓慢的速度在变化,走过十字路口,走过车站,向偏僻的老城区走去。双腿没有任何的感觉,就好像浮在水里,顺着水流一路往下游漂。他一路走着,一路昏昏沉沉的,连走到了哪儿都无从计数,只觉得有只手一直指导着他的方向。他实在是很累了;脑袋里的弦始终绷着,一刻也没能松开。索性便顺着水流走吧!王耀将大脑完完全全地交了出去。啊,水中的奥菲利娅!


向导止步不动了;王耀还没反应过来,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伊万刚正挺拔的后背。星星在眼前直冒,王耀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周围的环境。他站在一个小房间的正中;房间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修整,暗绿色的墙纸下沿浮着密密麻麻的黑灰色脚印。屋子渗水;水渍像丑陋的钟乳石,从屋顶倒挂着,在墙上拉出长长的痕迹。墙角的墙皮干燥裂开,长脚蜘蛛在里头结网。靠窗的墙边放着张钢丝搭的上下床铺;床边是张没有多少装饰的书桌。玻璃瓶里插着几枝向日葵,顽强地将脑袋往窗户伸去。


“这是我住的地方。” 不等王耀发问,伊万自顾自地说道。他拿起桌上的玻璃瓶,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向日葵取出,宛如托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。将瓶子清洗干净,加上一点儿水,再加上石沙。他的神情与刚刚崩溃的样子截然不同,“我出生在俄罗斯,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。那儿冷到你没法想象……地上的碎冰,一脚踩下去嘎吱嘎吱响。风吹过去,能要你的命。从古至今,只有罪犯才在这片平原上流浪。”


“我的父母……不提他们也罢。你也没什么听的兴趣,对吧?寒冷冬天里暴虐的酒鬼和懦弱妇女的故事,任谁都不愿意知道……是,我完全能理解。就算你讨厌他们我也无所谓,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样。他们吵架的时候,我就躲在衣柜里……魔鬼哪有他们可怕?我宁愿投向魔鬼的怀抱……不,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。你别误会。总而言之,我一直躲到现在……有时候我觉得这个房间像极了棺材,要是棺材里能放上两个人该有多好!在坟墓里面还能说说话……我这样告诉安东,他向我啐口水。”


“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多久…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。”伊万的脸上浮起奇异的微笑,像捧着情人的脸,细细地触摸向日葵的每一片花瓣。他身边好像有一个玄妙的光圈;那是一个泛着金光的魔法罩,将伊万紧紧护在中间。金光流动间,源自上古的幽秘符文在他身边跳动。王耀觉得喉咙发紧,哑着声音问他:“那向日葵……?”


“啊,向日葵!”伊万重复了一遍王耀的话,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。他的手兀然震了一下,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。向日葵掉在地上,金黄色的花瓣溅起尘土,花蕊朝着王耀的方向,“向日葵!那是我曾经的守护之神!我一直在想,是因为它的存在,我才能在那个时候活下来。父亲死去的那个晚上,我走进他的房间,看到他床头开着那朵金色的花……我在莽莽森林里独行,饿的头脑发昏,一脚从悬崖上踏下来,是个人都会没命。但我还是醒了过来,睁眼就看到了大片的向日葵田……上帝啊,那是真的。”


“它曾是我的护身符……可后来我遇到了你。王耀,我遇到了你!”伊万痉挛样的在房间里走动,每一步都重重的踏在地上,将向日葵碾成粉末。眼风瞟向脚下的异物,下一秒伊万像触电一样停下,背对着灯光,折过身来看着王耀。王耀仿佛在和一座山对话,山顶上两盏寒灯发出摄人心魄的光,“王耀!我愿意向你坦白,可是你能听懂吗?你能懂我说的一切吗?你知不知道,在那火车上,在你跟我说的话里,我心里是多么开心,好像见到了奇迹?你知不知道,那种布满乌云的天空里,突然出现一抹阳光的感觉?可你却在这个时候退缩了!你却告诉我,宁愿苟延残喘,阿谀奉承!王耀,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太久了——我可以用经验告诉你,行不通的!你会死,最终还是会死去!”


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,双手拉扯着头发。然后他抬起头来,拉过王耀的手,温声地说:“你问我怎么做?你瞧啊,那草原上的科莫多巨蜥。它们为了生存,愿意去攻击比它们大的多的水牛。它们暗暗,暗暗地靠近,拼着被踢残废的危险,一口咬上水牛的后蹄。然后他们开始等——等待的时间总是痛苦的,但是值得;它们守在水塘边上,等上三星期,等到毒液使神经坏死,伤口发炎溃烂,水塘里的细菌将水牛折磨地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,再咬进水牛的肚子,品尝胜利的果实。——你明白了吗?可以等,可以慢慢等,总会等到那个时间的!——可是你得先行动起来!”


王耀无端地发颤。手心虽然出汗,但是一点点的冷下来。伊万这时才回过神,目光重新汇聚到王耀身上,打量着面前那个面色惨白的人。他看了他一会儿,露出轻蔑的笑脸。字符极其缓慢地、一个个从伊万的牙缝里蹦出来:“王耀先生,您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哪?”


他一把将王耀推出门外,同时将门摔在王耀的脸上:“滚吧!滚!这儿没什么好让您消遣的,只有些挣扎着的苦命人罢了!”


屋外阳光明媚,暖融融的光照在街上,惬意的男男女女在河边行走。王耀兀地想到了伊万房里的向日葵。
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时光的——回想起来总是浑浑噩噩想不清楚,就像是读自己作品一般,本想为了琢磨一个细节反复地读,但话一经说出便消散在空中,什么都没能听到,什么都没能想到,只是机械地动着嘴,眼睛却不由控制地往下瞅,想要避开那些饱受折磨的片段。他把很多事情混淆在一起,却没有那个能力将它分开,便只能任凭那段记忆糊里糊涂地存在他的脑海里。他过的极度混乱,但真正能说出口的不过尔尔。那天晚上,他像是游魂一样回到家里,正好迎上夕阳斜斜照进窗户。他想都没想的就拉上了窗帘,一个人在黑幽的客厅里坐了很久。他想到了伊万,在脑中描绘着那西伯利亚冻土里蕴藏着的紫色宝石。黑熊追着瘦弱的身躯奔跑,在逃亡者的小腿上留下一道道血痕,将衣服撕成碎片。指甲勾起,剜下一块肉。年轻的鲜血浇在古旧的土地上……夜晚,邪恶的杀人犯的灵魂在森林里悠悠飘动,赤目獠牙,揪住年轻人的四肢,将他按在树上,一口咬开他的肚子,肠子、内脏流了一地。那些灵魂把骨头拆出来,咯咯地嚼碎。年轻人好像在呼唤什么,张着嘴,可是没有声音传出——


王耀闻到一股血腥气。他闪电一般从沙发上跳起,冲进厕所,巴住马桶就开始干呕。喉咙里有一股恶臭的味道,王耀伸长舌头,像绞架上的吊死鬼,蜷缩着,身体弓成一只大虾。但他吐不出来;嘴里全是唾沫,唾沫让他窒息。他抬起眼睛;眼泪顺着他的动作从眼角流下来。王耀不敢置信地,慢慢伸手去摸自己的脸,直到泪水沾湿了指尖,顺着指甲缝往下流。他用一只手捂住左脸;好像被打的不是伊万而是他自己一般。掌心传来灼热的触感,血液在薄薄的皮肤下拼命奔流,汩汩的声音一声声撞向耳膜。他现在才确认自己那巴掌坚实地甩在了伊万的脸上……


“呵……啊——”王耀突然撕心大喊,双膝一曲,跪坐在瓷砖地上,扭曲的哭声冲出天灵盖。


他好像做了个梦,好像又不是。有两个人站在他面前的天台上,搂着腰背在说悄悄话。他站上天台的楼梯,手在铁栏杆上握紧又松开。栏杆很凉,摸上去就像针扎。两人中的那个女子回头看了王耀一眼;她眉眼姣好,眼角带着笑意。——那不是,那不是秋雁吗?王耀看着他笔下的女主角,打着招呼向前走去。秋雁朝他笑了笑,很自然地跳下了天台。王耀紧跟着她的脚步;他非得这样做不可。风从他耳边呼呼刮过,王耀看着自己的耳朵,眼睛,四肢,一一离开了自己,被狂风卷着四分五裂,吹到世界的各个角落。他笑嘻嘻地瞧,脱落的眼珠子饶有趣味地瞟向抽动的手指。它在半空中打个滚儿,又往前飘去,试图去看那未露面的男人的脸。男人在王耀之前坠落,眼珠子气喘吁吁地、终于找到了个机会,穿过秋雁被风鼓胀的羽毛,与男人的眼睛对视。


那个男人有双紫色的眼睛……


王耀从椅子上摔下来,尾椎骨撞在坚实的地板上。下一秒,他已经奔跑在下雨的城市里。


那个人是对的……王耀绝望地想,任凭雨丝打在脸上。他离不开伊万,伊万也离不开他!这个念头在王耀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,先是自然自语,最后竟忍不住朝每个过路人这么大吼,痛快地看着路人脸上的排斥。走过咖啡馆的时候他故意撞向门口的遮阳伞;阳伞被他撞地摇晃起来,他开心地哈哈大笑。雨水把他单薄的衬衣打湿,贴在他的皮肤上,有点儿冷……但他毫不在乎。他只想去找伊万——总会找到的!等找到了他,他要向他道歉。正正经经地道歉。让伊万甩巴掌都不在乎——对,就这么做。伊万才是那颗光明的心啊!若是没有他,也许王耀还在黑暗中苟活。而见识到一切之后,他再也无法放任自己回到黑暗里去了……他是多么期待王耀能和他同仇敌忾啊;自己却让他失望。他是前线的勇士,克服重重困难,像科莫多巨蜥一样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。而他王耀呢?他真要让那懦夫的名字跟着他一辈子吗?真要在年老的时候,对着子孙辈的盘问,心痛地想着当年错失的知己吗?灵魂!那个人点亮了王耀的灵魂!——不如说,那个人创造了王耀的灵魂!他填补了王耀的不足之处,向他指了一条明路。而他,王耀,为什么一定要假模假式地等一个喜剧的结尾呢?为什么,在有了心中的紫水晶后,还要让他溜走呢?王耀的眼睛亮到发光,像是要从内向外地将王耀烧毁。他完全糊涂了;分不清东南西北,分不清前后左右,肆意地穿过马路,闯过红灯,往他所知的不知的方向胡乱奔跑。伊万——伊万·布拉金斯基——王耀再度喃喃着伊万的名字。雨水顺着刘海流到脸上。大雨滂沱,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水帘里。


“王耀?”有一只手拉住王耀的袖子,伊万·布拉金斯基的眼里闪过一丝手足无措,但很快被担忧覆盖。他上次像个狂犬病人一样将王耀从陋室赶出来;清醒后懊悔的简直要以头抢地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控,为什么在遇到王耀时便会像爆发的火山一样。王耀是他唯一的珍宝,可他却粗暴地殴打他,还用言语讥讽……为什么不珍惜?伊万喝醉了酒,抱着伏特加在陋室喃喃。王耀是他心中之火,一簇他无法丢失的火焰……他决心要将王耀找回来,认真地道歉。至于王耀不愿做的——不愿就不愿吧!只要自己知道,王耀对这个世界如何,又有什么关系呢?他在滂沱大雨里走着,走遍大街小巷,相信着内心深处的感觉——只要他去找!他顺着感觉走向火车站;在那里,那个落汤鸡般的身影落入他的眼睛。那个人红着眼,像失了魂那样东张西望……他想也不想地几步上前,抓住了王耀的袖子,将王耀拉入屋檐内,“怎么在这种天气出来了?”


“伊万……” 带着体温的风衣盖在王耀的身上,王耀看着伊万,哽咽地喊出他的名字。一道光突然照进伊万的心里,他惊喜地看着王耀,眼睛眉毛都弯出弧度。他那个样子,难道……?喜气涌上心头,伊万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就要咧开笑脸。但他不敢贸贸然开口,最终只是将衣服披在王耀的身上,用颤动的声音轻声问:“你还在等?”


“不等了。”王耀转身给了伊万一个拥抱。他牢牢地抱住俄罗斯人,用力的指甲发白。然后他松开手,上下打量着伊万·布拉金斯基的脸,把这张脸牢牢地印入心里。泪水涌入他的眼里,眼睛闪闪发光;他咬紧了牙关,满怀深情地向对方鞠了一躬:“再见了,布拉金斯基先生!再见了!”


然后他走入雨里;伊万注视着他的背影,直到远方的人越走越快——


要变天了!





注:1)该段摘自《罪与罚》

2)湾湾译制风标题请不要介意……起名苦手真的伤不起了

3)我知道comedy不完全等同于happy ending,但是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学术的形容happy ending的词,只能用comedy代替了

4)写这篇文章用了很久……写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。是想用俄国小说笔法来写的,开头由于不熟悉所以很生涩,后面才稍微流畅一些。写完脑子里其实是很混沌的……而且由于自己看了很多遍其实也分不出哪里好坏了……所以如果诸位看到这里的话,请不要大意的给我提出意见。谢谢。再拜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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